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将个人信息装入“脱单盲盒” 盲盒能拆出爱情吗?
    时间:2021-10-21 14:39:42

  盲盒能拆出爱情吗

  那可能是一只瓶子、一张纸条、一个暗号,带来一个完全陌生的人。

  你会“通过好友验证”,发送“你好”,点开对方的朋友圈,迅速翻页,寻找一张能看到脸的照片。你揣摩对方在社交媒体的留痕,就像探险家在野外研究一组不明生物的脚印。运气好的话,你能和“陌生人”聊上几十句,见上一面。但更多时候,你看到的只是“仅三天可见”的内容,而你们的缘分,也在3句话之内走到尽头。

  这是通常情况下,你拆开“脱单盲盒”后,要面对的情形。

  盲盒装万物,玩偶、书、机票、化妆品、宠物……如今还有“人”。今年夏天开始,“脱单便利店”在上海、成都、郑州、苏州、兰州等多个城市出现。店铺售卖脱单盲盒或胶囊,花几十元,顾客可以把个人信息存放进去,包括身高、年龄、对理想伴侣的描述、联系方式等,也可以挑一个瓶子拆开,获得另一个人的信息。除非顾客自己要求“下架”,店家不会清除已被拆开过的盲盒。

  没有实体盒子,但本质上没有差别的“线上脱单盲盒”也来了。在社交媒体小程序的页面中,两个长方形的虚拟盒子,用蓝色和粉色标识性别。顾客每次花费1元,可选择抽取或放入“纸条”,谁会被抽出来据称完全随机。

  一个月前,一家游戏软件开发公司开始接到搭建线上脱单盲盒程序的订单,一位销售人员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,他们已经接了80多单,“忙得不可开交”。

  北京朝阳区一家剧本杀实体店也推出了脱单盲盒附加业务。店内有两面墙被展示柜占据。在以星座、出生日期和性格来分类的384个小格子里,散落着几十只6厘米高的小瓶子,透明的属于女性,深色的属于男性。所有瓶子,都拥有一盏“格子间”里的聚光灯。

  店主是90后,他觉得这些小瓶子像是美国动画片《瑞克和莫蒂》里的“时空传送枪”。他说着,模拟了一下开枪的手势。“可以送你去任何地点,见任何人。”

  盒子里的人

  “我这个角度是上帝视角。”郑州一家脱单便利店的店员说。

  顾客填写、挑选或打开盲盒时,她就站在旁边。她看到有人一句话打发了“自我介绍”;有人则要埋着头写十几分钟,写错了一个字,用手擦掉,又不甘心在纸上留下一个黑点,于是换一张纸重写。

  一个在广州街头摆摊做脱单盲盒生意的女孩记得,曾有男生投放纸条后塞给她一个“美少女战士”玩具,嘱咐她,如果有女生抽到他的纸条,就把玩具送给她。

  开业两个月,成都脱单便利店的店主小施手里,已经有2800多个单身青年盲盒了,这一数字还在以每天100个的速度增长。他看到过的自我介绍里,有人写“我是帅哥”,有人写“计划3年内结婚,5年后生小孩,然后我要生3个”。

  小施说,有住在附近的姑娘一周来店里3次,每次都拆几个瓶子,还会问店主“今天有帅哥吗,有的话我马上过去”;有人刚刚给他发微信说“脱单了,把我的瓶子下架吧”,第二天又分手了,让他把瓶子重新放回去;有一位1992年出生自称是银行高管的男人来到这儿,寻找1994-1996年间出生的女性,一口气拆了80个瓶子。但他“只看不放”,没有给别人拆自己盲盒的机会。

  高鸣(化名)是小施最早的顾客之一。他通过脱单便利店认识了近20位女性,有部分来自小施的主动介绍。有一段时间,他隔天就要和不同的女生见面,连着见了7个。

  高鸣自称“单身太久”。8月的一天,大学毕业两年、做软件研发工作的他和朋友去商场看电影。那是他尚在成都的老朋友。读大学时高鸣爱好广泛,打篮球、玩音乐,呼朋引类。毕业后,大家多去了广州、深圳、北京发展。他现在和几个同事合租,但平时几乎不说话,回家就窝进房间里。

  电影散场,朋友的女友来了,叫他一起吃饭,但他“不想当电灯泡”,一个人走了。那段时间,他想要谈恋爱的愿望变得很迫切,“太孤独了”。想打篮球时,他就抱着球去篮球场,随机组队“打野球”。

  从影院回家的路上,他看见那家脱单便利店,好奇地走进去,几乎没有犹豫就花了29.9元把信息存进一个盲盒里。在纸条上,他写上联系自己的“暗号”:eat double(吃双份,表达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愿望——作者注)。他原本想拆盲盒,但看了一圈,发现“都是00后”,年龄差距大,就走开了。

  装着他暗号的那个盲盒后来被很多人拆开。

  探险之旅

  如果玩脱单盲盒是探险,多数时候你不会有什么惊喜的发现。

  高鸣知道,在找女朋友这件事上,超过1.85米的身高是他的优势。但他没想到,那个通过脱单便利店接触到的、让他动心的唯一一个女孩,在被问到“喜欢他什么时”,直截了当地说“身高”,而且“只是身高”。

  在高鸣看来,这个女孩“有自己的理念”,会对时事发表看法,两人的聊天能够延伸下去。他们约会了4次,保持联系近2个月,在一次约会中,他牵了对方的手。

  直到“只是身高”这个答案出现,让他觉得“谈崩了”。

  脱单便利店扩大了高鸣的异性交际圈,但盲盒里拆出的大多数异性都“很像”,共同点是“不认真”,有的甚至“像在养鱼,享受有人追求的感觉”。他的认真程度会因人而异,有人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直看手机,他就赌气也看手机。他会坦诚说自己在同时接触很多人,女孩们并不在意。这样的约会是轻快的,遇见不喜欢的类型,诸如内向、不认真的人,回去后他会直接给对方发微信说:“我们不合适,下一个更好,加油。”

  小施统计,店里的盲盒促成了32对情侣,但以2900个人为基数,这个比例还相当低。高鸣是庞大基数中还没脱单的一个。小施还听说,32对里有8对已经分手,目前坚持最长的是一个月,“年轻人嘛,都是试一试”。

  高鸣认为自己“条件不错”,找女朋友不难,“但是想谈恋爱”,对感情要求比较高。他更相信店主单独给他介绍的人,通过盲盒认识的,“大多只是玩一下”。高鸣觉得,其实脱单盲盒和一些陌生人社交软件区别不大。他自称从没用过探探、陌陌,觉得不够正式。小施见过很多线上脱单盲盒程序,他听顾客说,用这些程序抽到的人,多数是酒托、微商和从事色情行业者。

  支付了1元钱,一个在北京工作的女孩用线上脱单盲盒抽到一个男生,很快就聊不下去了,她问对方多大了,对方说,“我已经有两千岁了”。还有女生认真填写了一大段自我介绍,但花1元钱抽到的人,简介却是“哈哈”。“这种人以为贴张照片,勾勾手,就能找到女朋友。”“千万不要跟这种自我简介写着‘哈哈’的人谈恋爱啊。”

  有人会在盲盒里提供虚假的个人信息,有人则会故意不留或留下错误的联系方式,还有人为了恶意报复某人,将对方的联系方式存入盲盒。遇到微信号无法添加的情况,有的店家会选择给顾客退钱,有的则不会。

  “玩游戏,你要有心理准备。”小施曾请专业的法务人员为店铺规避法律风险,他们不要求顾客填写敏感个人信息,如真实姓名、身份证号、手机号,而盲盒内信息的真实性,也要靠顾客自己去核实。

  小施说,他的店是网红打卡地,很多人“到此一游”,没想着真要发展什么情侣关系。有人干脆就不留微信号,“瓶子存着,只是一种寄托,好像我为脱单这个事情去作了努力”。

  脱单盲盒是被网络炒热的。短视频平台的大小网红,用几乎统一的话术宣传这个新鲜玩意儿——“听说超火的脱单便利店在××也有同款了!”“只需9.9元就能带走一个对象。”“一整墙的对象供你选择!”“店内装饰很适合仙女打卡拍照。”而在全国各地,“脱单便利店”常和“失恋博物馆”打包推出,在探店视频里,网红们走出写着“脱单”的门帘,然后走进装满分手纪念品的博物馆。

  相遇和分手都是这条产业链的重要环节。根据艾媒咨询《2021上半年中国移动社交行业研究报告》,预计中国2021年成年单身人口将达到2.5亿左右。据“企查查数据研究院”统计,2011年以来的10年之间,我国陌生人社交赛道共计发生融资474起,披露总金额达292.99亿元。

  有人把线上脱单盲盒作为“互联网轻创业项目”推荐,有网友晒出“81076.25元”的账户余额,说“这是我这个月的收入”“一个小盒子,居然让我月入十万”。广州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做线上盲盒脱单平台的代理,他要做的是推广,在各个平台发帖寻求拆盲盒的客户。起初,他一天的收益有200多元,但到了第四天只有50元。热度消散得快,他没再做下去了。此前,他大学毕业后靠零散的互联网创业项目为生,工作充斥着要不断“赶上风口”的焦虑,去年,他在老家盖了新房子。

  同一片天空

  刘强强(化名)觉得,自己通过脱单盲盒拆到了惊喜。他想把幸运的故事讲给所有人听。

  他和女友,是小施店里成功脱单的32对情侣中在一起最久的——9月5日确定恋爱关系至今。刘强强说他们是彼此的初恋,他曾对父母宣称26岁前不会谈恋爱,如今谈了恋爱,总是没来由地笑。他在私家车副驾驶座下放了一个储物箱,装着女友爱吃的泡椒鸡爪、卤蛋、薯片,还贴上“女朋友专属座位”的标签。以前他从来不进厨房,但几天前他做了菜送到女友学校,决心“增长厨艺”。他戒了烟,想抽烟就吃棒棒糖,一天吃五六根,吃到牙疼。有同事说他现在说话“娘娘腔”,他说,“这个叫温柔”。第一次见面时,女友穿了一条绿色的连衣长裙,他完全被吸引住了,虽然他自称讨厌绿色。

  刘强强说,他喜欢女朋友“略带口音的方言”和“不太聪明的脑袋”,最喜欢的是对方没有谈过恋爱,“我很看重贞洁”。

  9月2日拆到盲盒后,他添加了盒子里的微信。当天,他和盲盒里拆出的女孩打了2小时电话。刘强强记得,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细,很温柔。谈恋爱给他带来的改变很多,以前他常熬夜,爱刷“伤感文案”,但现在,他每天和女友打电话到深夜11点,然后“乖乖关机睡觉”。以前他几乎从不吃早饭,现在会按女友的要求按时吃。通话中他咳嗽,会得到女友的关心;以前有心事,他都是憋着,现在会对女友讲出来。

  看到刘强强“脱单”,他身边的几个男性友人一窝蜂地跑去脱单便利店,有几个自称找到了对象,但刘强强“感觉他们都是闹着玩的,没几天又分了一对”。

  有人在盲盒里把彼此添加好友的暗号设置为 “打死都不相亲”。刘强强的单位曾经安排过与兄弟单位的联谊,他没去,因为他觉得“联谊会是个攀比大会”,还是看条件。父亲给他安排了五六次相亲,“都是他生意伙伴介绍的”,刘强强也没去。他不喜欢这种与家庭捆绑的婚姻,对父亲说,“如果有一天咱们家破产了,我是谁,你又是谁?”

  与此同时,刘强强和他的同龄人在不断寻找随机的缘分。北京那家开设了脱单盲盒业务的剧本杀实体店里,陌生人常会拼场玩“情感本”,有人独自前来,想认识新朋友。曾有男生在一场沉浸式的剧本杀后,加了剧中与他扮演情侣者的微信,说“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,你是我的女朋友,我们能不能在现实中也延续下去?”

  店主说,几天前,在带一场情感向剧本杀的时候,一个女孩儿把他叫出来,告诉他,能不能把自己和那个戴眼镜的男孩安排成情侣。那原本是部沉重的剧本,但他看到,在游戏过程中,两个人似乎都很享受。出于游戏需要,在其中一个环节,店主问:“你们的爱情破灭了,你们现在知道是为什么了吗?”按照剧情,这里大家应该沉默,但男生很惊讶地说,“我们的爱情破灭了吗?”

  这场剧本杀结束后,女孩说,她此前放在店里的盲盒被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抽到了,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。

  小施在脱单便利店搞了一个“99天不分手挑战”活动,承诺如果成功,会有大礼相送。目前,最有希望获得这份礼品的,就是刘强强和女友。但刘强强说,他们不是为了那个挑战而恋爱。

  认识女友前,他难过时会去小区19楼的天台看夜景,“脱单”以后几乎没再去过。最近一次上去,他发现,曾让他感到“凄凉”的城市图景,如今则让他感叹“美丽”。

  实习生 郭玉洁 来源:中国青年报 【编辑:张楷欣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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